身體不適到有點迷茫，於是去了算命求指點。我劈頭便問：「我什麼時候會死？」
師傅說，我生性悲觀，而且喜歡鑽牛角尖，「但你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，簡單如腳不痛，已經足以讓你開心好幾天。」
師傅還說，我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命，以為差不多死掉，卻又一次次復活，沒那麼容易死。日子的確難熬，尤其是這兩三年健康欠佳，可是撐過去後便會漸入佳境。
忘了到底講起什麼，師傅突然爆出一句：「你是不可能自殺成功的！」
「我X你呀！」我忍不住衝口而出。然而事實偏偏如此：Year 2的時候，每逢上課我也坐到腳痛，痛到我近乎崩潰，不僅想退學，就連繼續存活都勉為其難。數不清有多少次，趁着媽媽上班家裏無人，我翻箱倒櫃去找皮帶圍巾，把它們綁成一條長繩，再上網搜尋上吊結怎麼打，脖子時常被勒得一圈紅。我甚至試過拿垃圾袋來笠頭，才恍然大悟求生原來是所有人類的本能，被膠袋緊貼着臉窒息的當下，我自然會掙脫束縛大口吸氣。更別說十三四歲的時候，不擅吞嚥的我不知哪來的決心，居然先後兩次吞掉一整排止痛藥和抗敏感藥，迷迷糊糊地入睡，又頭昏腦脹地醒來。
我沒告訴他過去的事，師傅也無半點慍色，只是理性地向我分析：跳樓你跨不過欄杆、上吊你站不到高處、吞藥你嚥不下去、燒炭你搬不動沉甸甸的炭包；割脈要割得深，還要泡熱水放血，而你又怕痛；衝出馬路被車撞不可行，因為你走得太慢，司機可以及時停下來；你說跳軌嗎？但你平日單靠地鐵出入。更何況，若你有能力跳下路軌，試問又怎會再想死呢？
「但你會死得舒服的。無法死於自盡的人，離世時再痛苦亦有限，所以你不必怕退化。」
師傅說，既然劫難躲不過，幾年內又死不掉，不如嘗試讓自己活得快樂吧。現在我問你想不想談戀愛、有沒有想完成的心願，你都答「不想」與「沒有」，因為你未感受過世間的美好。我不是說非要把病治好，也不是要你用這雙殘缺的腳去感受世界，但如果至少能令你腳不痛、令你的膝蓋屈曲多些，可以和媽媽上樓梯去飲茶，說不定你就會覺得很過癮，有新的欲望生存下去。
說罷，師傅即場為我聯絡一位有多年手法理療經驗的老先生。聽見我的情況，先生願意免費為我治療。我問：「要是終歸得不到改善，我豈不是又空歡喜一場？」
「你不用對老先生抱有希望，沒有希望自然不會有失望。我只是想你去試一試，畢竟你的人生遠未到盡頭。反正你都這樣了，沒什麼值得怕的，為何不索性瀟灑走一回？就算最後徒勞無功，也起碼努力改變過命運，不至於留下遺憾。你要記住，只有相信自己能夠康復，你才會有好轉的可能。」
我不禁想起十七歲那年，拚盡全力去做物理治療的自己，也不過是在絕境中走投無路，孤注一擲而已。說真的，剛被醫生宣判患上粒線體病，「不要再想進步了，你不退步已經要謝天謝地」的我，哪敢奢望有生之年還能從輪椅上站起來步行？只是我實在不甘心就此認輸，不甘心未獨自再逛一次街，便不得不枯萎凋零。唯有去試一試，我才能有半點生機，或許準確點說，機械腳是當時的我賴以維生的唯一盼望。在我鬆開扶手邁步之後，記得A小姐欣慰地說：「你比以前快樂多了。」
師傅總結，堅持了這麼久，你覺得太辛苦想要放棄，我可以理解。這樣吧，要是試完這次仍然毫無起色，往後你若去尋死，我也不阻止你。至於你什麼時候會死，見完老先生我再答你。
「你條命唔差㗎，雖然真係好辛苦、好唔開心，但身邊一直有好多貴人，只要你大聲嗌救命，一定會有人嚟幫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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